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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书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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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4-06-10 09:52 来源:金水公司 作者:权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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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就像爱上一座城池,我们这座小城,并没有江南六月的烟水迷离可以生发诸多爱恨故事,亦不像燕赵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只在夏天,几声响雷催来急雨之后,人们就开始寻着院落湿润的青苔,追问关于莲荷盛放的消息,轻嗅夏小麦在黄昏里浮动的神秘幽香,或,因果树枝头上面仍旧青涩的杏子、桃子和梨而心生欢喜。
初夏的微凉时光总是嫌短,城市众生很快会在热岛效应的威严之下渐渐屈服,偶然一只孤蝉猝然长嘶,而后是肆无忌惮的呼朋引伴,苦夏随之降临。冰糕与泳池带来的欢愉只是片刻,我们一边厌恶着空调释放出的氟利昂令气候更加灼热,却无法从这些人造的避难所中脱逃,虽然本就无处可逃。偶尔走进树影斑驳,望见怒放的几丛花朵,也怨愤颜色过分浓艳,远不及春花清新悦目,也不及秋月楚楚堪怜。不知是谁说的生如夏花灿烂短促,若真有闲情逸致去瞩目一朵凤仙或一朵海棠,那花期真的很短,只不过一场雨打风吹,绿肥红瘦之后,残红顷刻斑驳,会让人想起年少时节的一场际遇,想起某年夏天跟那个纤瘦少年一起绕过蜿蜒的黄河滩涂,少年举起双臂,告知我,伸开双臂迎着水流的方向,左手所指即是左岸,右手所指即是右岸。后来上了大学,在枯燥的水利工程课本里看见同样的句子,竟然忍不住,泪流满面。至此终于明白,流年虽然看上去分明安然无恙,但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的我们并不是全然毫发无伤。后来总在夏天,去黄河边逛逛,黄河水仍旧是年复一年与夏季潮汛相逢狭路,可是曾经等候的人,不会再回来。
这一些关于夏天的回忆,早已随着年岁虚长收敛于不为人知的所在,只有在苦夏难当时刻,会发酵出来,翻腾出来,细细品味个中滋味。
但夏天,给予我们的,也绝非仅是长夏难熬和夏花苦短,也总还有迟来的蔷薇,固守在墙的背面,开成红红白白的一个章节一阙片段,怀着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执念到秋天。每次跟蔷薇遇见,总会想起在书中读到的一位民国女子,叫做张茂渊,是张爱玲的小姑,她的生平,就像蔷薇一般——虽不美好,但最别致,没有多贪婪野心,也没有多脱离尘世,与同龄女子一样,在喧嚣中愉悦,剪时兴的短发,穿耀眼的红,像夏花一样丰富而热情。她二十七岁时候遇上的男人,等到七十八岁才有幸喜结良缘,相守到九十岁离世。宿命对于这样绵延的爱情,总是垂青到厚养薄葬,在世间情感已如镜花水月的今天,这样美丽又质地醇厚的操守,令人不胜唏嘘。
雨打花落,收割播种,潮涌潮落,夏天本就是让人体验悲欢离合的季节。几番际遇遭逢过后,有些人选择在沉闷中抬不起头,有些人继续以清绝的姿态继续坚守,即使在人世流徙间微不足道,也不愿沦为世俗枪口里毙命的惊弓之鸟。平凡如我辈,又有几人能像张茂渊一样将一份盛夏蔷薇一样炽热的情怀持续到七十八岁,我们能做到的仅有及时参省生命中苦乐的缘故,将短促与长久的百般历练都丰富成人生经验,以这些经验时时提醒我们:要记得昨天的来处,不忘明天的去处,这样才能在灼热的高温烘烤时仍旧保持清醒的耳目,笑对明日艳阳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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